文/黃粱
被台灣畫壇遺忘多時,曾經在1969、1971年兩度受選代表台灣,參加巴西聖保羅國際雙年展的畫家李建中,他在70年代苦心經營的畫作普遍帶有時代烙印。這些涵藏時代語境的文本,「他們」究竟密藏著什麼訊息?淪喪歷史意識、生活在快速消費時代的「我們」,能從這些靜默不語但是積疊著「時代記憶」的藝術中品嚐出什麼滋味?記憶中的「歲月」確實會銷隱冷卻,但是藝術裡的「痛楚」不會因為時間飄逝而淡化;藝術中的「時間」因為曾經滄桑過更加地明亮光華!這是藝術的恩澤。李建中70年代的畫作遍佈著觸目驚心的“紅”──子彈擊穿身體的紅、夜航中漂蕩無定的紅、十字架上犧牲的紅、人形輸血管上的紅、烈日當空的紅……這刺目的閃爍的傷害的危險的紅,通過作者形上思維的過程將時代圖像轉化為抽象符號,自制著心理情感力量的色彩,以其視覺質量穿透過畫面,緩緩推迫出充滿時代象徵意義的藝術能量。
1973年的版畫<日正當中>,波濤洶湧的天空一顆紅太陽,天空被晒得起了皺褶。油畫<憶>躲在紅頭巾中的人,正透過窺孔探視現實,探出圍牆的手小心翼翼充滿恐懼。<十字>圖畫中重疊三個十字架:一個十字架是位居中央的白光,一個十字架黑色細瘦如枯樹枝,一個十字架由六個畫布上的凹洞組成,洞裡透出紅色,這個紅十字壓住了其他兩個十字。<如意>將紅色塗在凹凸不平的畫布上顏色極刺眼,黑色則以流暢如水墨的手法寫出一個反印的「如」字;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質感在畫面上相當不協調,而產生一種微妙的反諷意味。時代豈能如你個人的意?尤其是帶有革新企圖的50-70年代台灣現代畫家。李建中的畫以低限的元素,將社會心理意識收藏在畫面裡,完成了一幅幅充滿時代壓抑氣息的藝術精華。
李建中畫面流露出來的深層視覺經驗,來自身體場域與社會場域的緊密連結,繪畫空間被身體情感與時代環境兩面壓擠,使審美經驗產生一種創造性轉化,形成李建中獨特的藝術風格。以紅色的運用做例證:在70年代李建中的繪畫中,「紅」從來都不是單純的中性的視覺色彩,而是帶有負向意圖負面情感的顏色,「紅」從來不是節慶之歡喜、生命之熱情,不是溫暖與光明。最經典的證詞是1971年的畫作<白熱化辯論>,在黑白平均切割的畫面中央上懸一爿紅太陽,這個紅太陽帶給人間的不是光明普照,而是一滴血,這滴血隔斷了右側雞群與左側雞卵的聯繫,這個白熱化辯論的時代隱喻(左或右?傳統或現代?人權或國族?)完全適用於1970年代海峽兩岸的歷史場域,政治對社會人心的高度壓迫在「紅」這個時代顏色中歷歷收藏著。
李建中繪畫中的圖像語言經過作者的抽象化提煉,而表現出獨特的思想氣息,也建構出李建中低限硬邊的繪畫風格。他的繪畫中往往沒有圖像而只有符號,「裸女」是符號,「十字架」、「凹凸」、「星球」是符號,「雞與雞蛋」是符號,而意義指涉最深沈的符號是「紅色」,無所不在的“紅”!令人觸目驚心的“紅”!李建中繪畫中還有一種特殊的符號運用是「中文」,1971年的油畫<問>,在慘綠色調的底層上直書一個:「問」字。問什麼不是重點,因為人生經驗織就的往往只是一個「疑問」罷了;遙遙相對於2007年畫家的新作<知恥>,同樣陰森的黑灰背景上書寫了兩個血跡般的紅色文字:「知恥」。「知恥否?」或許就是畫家對36年前提問之懇切的私我的,也是歷盡滄桑的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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