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畫廊

水墨的神采與參悟

葉世強．陳幸婉的藝術生命之道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文/黃粱

    人生似苦海，藝術如甘露。2005年11月，八十歲的藝術家葉世強在紫藤廬舉辦生平首次個展，之前，他隱居山林海邊製琴作畫，過著與世隔絕的隱士生活；而他首度披露的藝術，卻展現了非比尋常的大塊靈魂與卓絕音色。2004年1月我接到陳幸婉的電話，她說起即將回巴黎整理畫室，準備3月回台定居，屆時再與我詳談在紫藤廬開個展的細節；豈知，藝術苦行者的路總是斷然而行，無可商量，3月14日，她在巴黎感到身體不適住院，3月16日清晨就走了。

    藝術的苦行者，以藝術為生命唯一絕對的精神指標，以藝術作為生命道路義無反顧，他們究竟在參悟什麼？可以活得如此莊嚴而正色，排除世俗的牽絆，無所畏懼地活在藝術天地裡，數十年甘之如飴。葉世強與陳幸婉的藝術作品，無可置疑皆可稱之為「大畫」，不在畫幅尺寸大小，而是生命精神與藝術體格之宏闊開敞，是將美感經驗緊密連結著生命經驗，而又試圖超越個人生命侷限，以藝術為靈魂昇華之窗，開啟一方精神嚮往的境界。

    試看葉世強08年的彩墨畫＜魚旗與櫻花＞，左半邊畫五條懸掛的鯉魚旗，線條精準「形體」細緻，右半邊以震動崩解的方塊墨，繪出千萬重櫻花剎那開落的壯烈「氣息」；鯉魚旗守護生命的造型，象徵性地承擔了丰豔櫻花爛漫的告別。這是一幅以廣闊胸襟觀照生命氣象的大作，表現生死相扶持達致美之和諧的精神理念，煥發光明的「神采」，是形氣神兼備的藝術。

葉世強<魚旗與櫻花> 水墨紙本 393*154cm

    回顧陳幸婉96年的複合媒材作品＜林無靜樹＞，以染浸過的可塑性布料，懸掛編造出無形舞動的生命，既安靜又悲慟的空蕪身體飄蕩在無言的大寂靜裡。這是一件身體感非常強烈的作品，拂動著如在眼前既陰柔又剛強的情感，彷彿靈魂大方地敞開了她的內裡，精神昭烈令人動容。

    陳幸婉的紙上水墨作品也獨樹一格，從創作秩序觀察，墨塊的流動為先，如體液傾瀉，墨線的撐持次之，加強骨架秩序，在黑白結構的虛實避讓中完成紙上雕刻，在刻黑剖白的肅穆張力中，流淌著靜默的騷動。承習自書法藝術精神之定靜，與個人生命情感的內面騷動，彼此親密攜手相互扶持，生發出陳幸婉水墨畫獨特的美感與思維。

    陳幸婉1990-1999年的水墨畫可劃分三個階段，第一階段（1990-1991）的作品以墨塊為主體，墨線像似人的語言與意念從身體中延展出來，協助身體的墨塊表達情思。這時期的作品空間留白最多，水墨本身在畫面中有比較多的廻環餘地，讓空白輕盈呼吸。第二階段（1991-1994）的作品墨線從墨塊中延伸得更遠，似乎在爭取自己的獨立身份，墨線與墨塊開始交談對話，墨線被賦予了更多的表情與區塊，複調的旋律使畫面動盪開來，既閃爍奔湧又試圖寧靜安息的身體情緒隱然脈動。第三階段（1994-1999），墨線與墨塊爭執不斷，尤其1998年的作品糾纏更是劇烈，難以區分彼此地血脈相連著，時而相互包圍相互遮蔽，忽然又同體共生彼此依存。作品AC 233（1998）的身陷囹圄造型，抽象圖形呈現出比實像更神秘的力量，令人心痛而懷抱敬意，彷彿天機在凝神虛白處推盪著無標題的生命。作品AC 244（1998）的身體三折腰，墨線恍惚爭取到了主體地位，但因三度彎折而發出高亢的金屬般音色。

    葉世強的水墨畫是以「筆墨精神」立定畫面中樞，線條的力度披張藝術骨架，空間韻律晃蕩成血肉，在動靜相互參照、人我怡然相忘的禪思裡，放空小我與形體的束縛直奔精神故鄉，在水墨的音樂漫流中完成空靈的舞蹈。請看＜荷＞似荷非荷之美，大千世界逍遙自如，潑辣無端倪的筆觸，無法軌跡測量難以意識考衡。＜柳橋＞定靜悠遠的境界，彷彿自然生成的線條開天闢地，汨汨流淌著逗引相思的人文精神。詩意開闔禪境空闊是葉世強藝術世界的主要特徵，在呼吸鬆緩而精神堅挺的創造意識中，統合了緩疾、動靜、空滿、虛實的生命藝術迴響著太古鐘聲。

    葉世強的水墨神采是精神放空後的清淨呼吸。

    陳幸婉的水墨參悟是生命提契時的莊敬尊嚴。